2025年8月20日 星期三 晴
《长安的荔枝》合上书页已有数日,但主人公李善德的身影却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。他年过半百、小心翼翼攒钱买房的模样,他被同僚设计接下“荔枝使”这个烫手山芋时的惶惑,他在岭南与长安间奔走计算时那股豁出一切的劲头,还有他最终选择直言进谏、放弃仕途的淡然,都让我这个在医院工作了多年的妇产科医生,感到一种奇异的共鸣。这个在体制内摸索了数十年的所谓“资深打工人”,他所经历的希望、挣扎、计算、愧疚与抉择,仿佛一面镜子,映照出我们许多人职业人生的某些侧影。
作为一名医生,尤其是妇产科医生,我们工作的场景没有古时候官场的直接刀光剑影,但产房亦是生死场,手术台方寸之间考验的不仅是技术,更是人性与决断。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个具体而微的生命诞生与风险,而支撑这份工作的,是一个庞大且复杂的医疗体系,这其中充满了资源的调配、人际的周旋和制度的约束。就像李善德精于计算荔枝转运的路线与保鲜之法,我们亦需精通医学知识和手术技巧,这是安身立命的根本。
但仅仅如此就够了吗?李善德二十八年的谨小慎微敌不过同僚的一场算计,他最终完成了几乎不可能的任务,却因不懂“和光同尘”而险些招来杀身之祸。这让我想起医院里的种种。一台复杂的手术成功,离不开主刀医生的精湛技艺,也离不开麻醉师、器械护士、巡回护士的默契配合,离不开检验科、血库的后援支持,甚至离不开后勤部门的保障。任何一个环节的疏离或怨怼,都可能埋下隐患。作为医院的管理者,我更深知协调各方、平衡利益的重要性。有时,一个项目的推进,一项新技术的开展,其难度往往不在技术本身,而在于如何让不同科室、不同背景的人能够“花花轿子众人齐抬”,这需要一种超越技术层面的智慧,或者说,一种无奈的妥协艺术。
李善德为了完成任务,不得不利用杨国忠的银牌权威,甚至对下属动粗,更辜负了苏谅的资助和阿僮的信任。这或许是书中最让我感到刺痛的部分。在医疗行业,我们最初的誓言是纯粹的——“健康所系,性命相托”。我们渴望用最纯粹的技术去救治每一个病患。然而,现实往往复杂得多。有限的医疗资源、高昂的医药费用、紧张的医患关系、还有体系内部的各种考核指标,有时会像一道道枷锁,迫使我们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。
是否因为医保限额而对某些用药犹豫?是否因为害怕纠纷而选择更保守但可能并非最优的治疗方案?在全力救治一个危重产妇的同时,是否忽略了与其他医护人员的有效沟通,导致关系紧张?这些抉择带来的内心煎熬,与李善德看着阿僮被砍伐的荔枝树时那份愧疚,在情感上是相通的。我们或许都曾在某个深夜,为自己不得已的“妥协”或无心之失对患者、对同事造成的伤害而感到不安。这种情感上的“负债感”,是这份职业沉重的一部分,也是督促我们不断自省、力求做得更好的动力。
李善德最终的选择——放弃似锦前程,直面杨国忠,为沿途受苦的百姓发声,然后举家流放岭南——无疑带着文学性的理想色彩。在现实中,这样的抉择往往更为残酷,代价也更为直接。然而,他这种“退无可退,向前拼死一搏”的精神内核,却真实地激励着无数像我们一样的普通人。在产房里,多少次我们面对胎心急剧下降的危急情况,那一刻没有退路,只能凭借经验和意志力,调动所有资源,与死神搏斗,为新生儿搏那“一点微茫希望”。每一次成功的抢救背后,都是这种“拼死一搏”信念的支撑。这种信念,源于对生命的敬畏,也源于职业的本能。
而李善德最终的归处——岭南荔枝园,对我而言,则别有一番象征意义。他离开了波诡云谲的长安官场,回归到土地,用劳作去弥补曾经的亏欠,找到了内心的平静。这仿佛隐喻着一种职业的终极归宿:或许历经繁华与挣扎后,最重要的仍是回归初心。对我而言,这份初心就是在一次次迎接新生命的啼哭中感受到的喜悦与慰藉,是在患者康复后真挚感谢中获得的满足感。医院体系或许庞大复杂,行政管理事务或许繁琐耗神,但最终支撑我走下去的,仍然是手术台前、产房里的那份最直接、最纯粹的价值感。就像李善德最终照料荔枝树一样,我们最终守护的,是每一个具体的生命和家庭的希望。
合上书,想到李善德,再看看自己走过的路,深感成年人的职场没有容易二字,更没有标准答案。是在体系中游刃有余地“和光同尘”,还是坚守专业与良知不惜碰壁?是追求职位上的晋升,还是专注于技术上的精进?这些问题,或许会一直伴随我们的职业生涯。重要的是,在每一次抉择之后,我们能否像李善德最终那样,即便身处岭南烟瘴之地,也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内心,对自己说一句:我尽力了,我无愧于此。对于一名医生,尤其是一名管理者而言,这份夜深人静时的坦然,或许比任何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都更为珍贵。它让我们在复杂的职场和人生中,不至于迷失方向,永远记得为什么而出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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